段逾白看不出裴硯忱此刻在想什么,但當(dāng)他回頭,再次往芙蕖池看去時,姜映晚已經(jīng)從池邊離開。
只剩裴淮州。
他將手中的酒水一飲而盡。
漫不經(jīng)心地把玩著酒杯。
看向芙蕖池旁裴淮州的目光,多了幾分耐人尋味。
裴淮州的生母趙氏當(dāng)初是母憑子貴,借著腹中的孩子,硬生生在裴澤晟與正妻陳氏感情最好的時候強(qiáng)行進(jìn)了府。
裴澤晟與主母陳氏既是世家聯(lián)姻,又是雙方兩情相悅。
這種情況下,趙氏能使計(jì)懷了裴澤晟的孩子,還能以姨娘的身份被抬進(jìn)府中,就可見她的城府。
她一輩子不得夫君寵愛,哪怕成功進(jìn)了裴府也不被裴老夫人認(rèn)可,這種情況下,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能讓她們母子往上爬的跳板,趙氏怎么可能會放過。
偏房院中。
裴淮州一進(jìn)來,就見他母親在調(diào)香。
見到他人,趙氏放下手中的香料,抬頭看向他,問:
“有些進(jìn)展了嗎?”
裴淮州在一旁坐下,臉色有些陰沉。
“還沒有。”
趙氏皺眉。
裴淮州解釋:“近來朝堂應(yīng)該是事情不多,裴硯忱除了上朝,基本不怎么離府,在他眼皮子底下,兒子暫時找不到動手的時機(jī)?!?br>
這么多日過去,他自己也有些等不及了。
既然催情香無法用,他原想著再去姜映晚面前示示好,說不準(zhǔn)時間長了能讓她對他有幾分不一樣的感情。
可她還是對他一如既往的警惕。
他前幾日在她稱病的時候就去了那么一次碧水閣,回來就被老夫人訓(xùn)了,說他不知禮數(shù),擅闖女子閣院。
姜映晚這幾天又是很少出碧水閣,可這次,他卻是不敢再往碧水閣跑了。
在事情沒成之前,他若是先惹了老夫人厭煩,會更加麻煩。
趙氏臉色也有些沉,她將香料推到一邊,語氣不是很好。
“這幾日我去老夫人那邊請安,老夫人話中明里暗里都是對為娘的敲打,說讓你少去招惹姜姑娘,很明顯,老夫人這是已有不滿。”
“這幾天,若是裴硯忱還是常在府中,就只能先等等再說?!?br>
裴淮州瞥向那些被推到一旁的香料,“母親在配什么香?”
趙氏沒細(xì)說,只道:“都是你日后能用到的香,當(dāng)然,要在催情香得手之后,這些香才有用武之地?!?br>
姜家那姑娘看著乖,但到底接觸得少,誰也不知真正的性子如何。
等用催情香生米煮成了熟飯,若是那姑娘不好掌控,她總得提前做些打算。
這香料,便是她的對策。
她研究了一輩子的香,曾經(jīng)能靠著這些香錦衣玉食、成功進(jìn)入裴府,將來自然也能靠著這香料,讓那姑娘乖乖聽話。
這天過后,府中暫時相安無事下來。
裴淮州收斂了很多,不再往姜映晚面前跑。
趙氏也如從前一樣,在這后宅中斂去存在感。
而姜映晚則是一邊等裴硯忱那邊的結(jié)果,一邊在碧水閣看那些從鄴城帶來的賬本。
裴硯忱除了上朝,便是在翠竹苑處理公務(wù)。
行蹤再固定不過。
直到六七天過去。
苦等多日的裴淮州終于等來了一個裴硯忱出府離京的機(jī)會。
這天午后,周靳快步跑進(jìn)世安院。
對著前廳中的裴淮州說:
“公子,屬下打聽到,明日一早長公子就要離府,為期至少三天?!?br>
裴淮州看過來,“消息屬實(shí)?”
周靳點(diǎn)頭,“屬實(shí)。”
裴淮州掃過放催情香的地方,眼底深暗泛沉,“這兩日多注意碧水閣的動靜?!?br>
周靳應(yīng)聲,“是,公子?!?br>
……
為了不引人懷疑,也為了在事后徹底撇清自己的干系,裴淮州在裴硯忱離府后的第二天傍晚,趁著姜映晚去紫藤院和老夫人說話的間隙,著人混進(jìn)碧水閣,將這枚催情香丸放在了焚著的香爐中。
在拿到這枚催情香丸的時候,裴淮州就在想該如何使用它,才能既達(dá)到目的,又能將自己清清白白地摘出來,不惹老夫人震怒。
若是他將香丸用在自己的院中,再派人用借口將姜映晚喊來,雖也能達(dá)到目的,但事后暴露的風(fēng)險也是百分百。
她在他的院子里中藥、又和他有了肌膚之親,但凡是個人都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。
但若是——
她在她自己院中跑出來,主動撞入他懷中糾纏他,屆時再生米煮成熟飯,就算老夫人再怎么不愿讓姜映晚嫁她,失了身沒了名譽(yù),她也只能嫁他。
姜映晚從紫藤院回來的時候,天色已經(jīng)蒙蒙黑。
她在紫藤院陪著老夫人喝了茶又用了晚膳,正想去梨花雕木軟椅上坐一會兒,
豈料剛走到香爐附近,就覺得一股甜膩的香氣直往鼻子里鉆。
姜映晚眉頭蹙緊,下意識停步看向了玲瓏香爐上裊裊升起的淡淡煙霧。
最開始吸進(jìn)鼻中的那縷煙霧,剎那間便順著呼吸鉆進(jìn)了五臟肺腑。
庭院中紫煙端著茶盞過來,正要進(jìn)門,腳還沒邁進(jìn)去,就聽自家小姐問她:
“香爐中焚的什么香?”
紫煙不解,看了眼那與尋常并無二致的淡淡煙霧,回道:“就是平常用的香,小姐,這香有問題嗎?”
姜映晚呼吸不自覺屏住。
然而最開始吸入體內(nèi)的那縷甜膩的香氣,仿佛在體內(nèi)點(diǎn)燃了一把火。
由內(nèi)到外漸漸升起一股來歷不明的燥熱。
再看向爐中燒得正旺的香,她瞬間猜到了什么。
來不及解釋,第一時間迅速轉(zhuǎn)身,來到門口,拉著紫煙就往外走。
紫煙一頭霧水。
端著的茶盞“砰”的一聲砸在了地上。
碎片迸濺,四分五裂。
她顧不上地上的狼藉,見姜映晚臉色不對,本能地跟著姜映晚往外走,“小姐,怎么了?”
話問出口,她又想到方才姜映晚問她的那句話,紫煙反應(yīng)得很快,福靈心至猜到了什么:
“是香有問題嗎?”
可是這是裴府,誰能在守衛(wèi)森嚴(yán)的裴府動手腳?
那人的動機(jī)又是什么?
這也是姜映晚在想的問題。
只是很快,那香的藥性就劇烈起來。
最開始的那縷若有似無撓癢般的燥熱,短短片刻,便急劇到難以壓制。
就像有千萬只密密麻麻的蟻蟲在啃咬,體內(nèi)那股驟然翻騰的熱浪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。
姜映晚雙腿一軟,險些摔倒。
好在紫煙眼疾手快扶住她。
“小姐!”
姜映晚呼吸又急又快,纖細(xì)的指尖被她狠狠掐在掌心,試圖以疼痛來保持清醒。
不知是方才香爐中的香霧殘留的藥效,還是她的錯覺,她總覺得,哪怕跑出了房間,在院子里依舊能聞到那股若有似無的甜膩香氣。
體內(nèi)的異樣越來越強(qiáng)。
她已經(jīng)沒有心力去思考這香是何人所下,只撐著最后的意識,催促紫煙迅速扶她去老夫人的紫藤院,并派人將這邊的情況提前通知老夫人一聲。
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,還是身在裴府,紫煙也是慌得厲害。
尤其當(dāng)她察覺到,自家主子身上的溫度幾乎燙手時,她急的快要哭出來。
姜映晚強(qiáng)撐著最后的力氣與清醒,帶著紫煙往碧水閣外面跑去。
她走得跌跌撞撞。
但片刻不敢停下。
這香的藥性詭異,她難以想象她下一秒會在這種藥性的掌控下做出什么事。
只能不斷往外跑,不斷往紫藤院的方向跑。
天色徹底黑下來。
府邸中廊檐下懸掛著的琉璃盞燈接連亮起,驅(qū)散了部分昏暗。
從姜映晚回碧水閣,裴淮州就一直藏身在碧水閣附近,這會兒見她慌亂地往外跑,他緩緩從廊角的陰影中走了出來。
黝黑詭譎的暗眸緊鎖著青石路上那抹倉促往外跑的纖細(xì)踉蹌身影,不慌不忙地朝她走去。
然而走到一半,余光卻瞥見遠(yuǎn)處走來的一抹墨色身影,他腳步驟然停住。
不可置信地朝那邊看去。
視線中,身形挺拔冷硬、周身氣息疏離淡漠的人不是裴硯忱還能是誰。
裴淮州眼底卷起驚天駭浪。
手掌頃刻間攥緊,冷眼朝著身旁的侍從周靳看去。
周靳也是同樣意外。
他明明多次確認(rèn)過,裴硯忱最早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回來。
誰能想到,他偏偏在這個節(jié)骨眼上出現(xiàn)在了裴府。
裴淮州氣息沉冷得厲害。
眼底怒色與慌亂交織。
但現(xiàn)在,不是他問罪周靳的時候。
裴硯忱突然回府,打亂了他所有的計(jì)劃。
尤其催情香丸已下,姜映晚也中了藥,若是被人查出來……
裴淮州下頜緊緊繃著。
慌亂之下,強(qiáng)行穩(wěn)住心神,第一時間吩咐周靳:
“快去!立刻讓人去把碧水閣中的催情香處理掉!”
而側(cè)前方,姜映晚已經(jīng)快走到垂花門。
垂花門附近的燈盞沒那么多,只有零星幾個裝飾用的棱角燈。
淺淡的光暈,雖能勉強(qiáng)看清路,但不足以看清人臉上的神色。
姜映晚體內(nèi)的藥性幾乎快要發(fā)揮到極致,頭暈?zāi)垦R庾R越來越模糊不說,全身也綿軟得厲害。
就好像所有的力氣都被抽走。
隨時可能撐不住身體倒在地上。
她唇瓣被她咬的出血,指尖也深陷肉中,眼前的視線暈眩中透著水汽,一雙濕漉漉的清眸被催情香的藥性逼得泛紅。
紫煙努力扶著姜映晚。
邊攙扶著她往前,邊倉惶地回頭往后看。
不知道是不是她草木皆兵,剛剛她好像,在身后聽到了很沉重的腳步聲。
從碧水閣離開沒多大會兒,派去通知老夫人的小丫鬟已經(jīng)跑到了紫藤院。
很快,整個裴府后院混亂起來。
姜映晚似乎聽到了很多雜亂的聲音從紫藤院的方向傳來。
但她實(shí)在沒了力氣,在走到青石路盡頭時,身子綿軟跌倒之際,一個不留神直直撞進(jìn)了一個人的懷里。
清冽又有些熟悉的氣息頃刻間鉆入鼻間。
姜映晚全身燙得像要燒起來。
最后一絲殘存的本能告訴她要迅速從這人懷里出來,但那如烈火般的藥效卻讓她做不出動作。
紫煙乍然見到在此時出現(xiàn)的裴硯忱,狠狠驚了一跳。
她下意識想扶著自家小姐往后退兩步,但還沒用上力,就見素來淡漠疏離的裴大人,主動摟住了她們小姐的腰。
紫煙驚得眼睛睜圓。
正要開口,卻見裴硯忱低頭看向他懷里的姜映晚,修長冷白的手覆上了她額頭。
“怎么回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