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京都的那一天，我破天荒地參加了同學聚會。
時晏功成名就，還挽著一位美麗妖嬈的小姐。
同學們笑著，不知是調侃還是諷刺：“若不是當初你拜金，現(xiàn)在這時太太的位子可就是你的了?！?br>
面對眾人的起哄，我勉強笑著搖了搖頭。
只有時晏一直皺著眉看我。
畢竟，再好的化妝品也遮不住我極速衰去的容顏。
再逼真的頭發(fā)，也比不過他是假發(fā)的事實。
沒錯，我得了胃癌，快要死了。
生命倒計時，還有十五天。
1.“林清辭，你說你后不后悔啊，現(xiàn)在時老板這么有錢，當時要不是你拜金，現(xiàn)在這時太太的位子可就是你的了?！?br>
一個男同學笑著打趣道。
時晏一言不發(fā)地抽著煙，昏暗的燈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這是我們分手五年來，第一次見面。
我著實沒想到他在這里。
來之前我特意問過同學，確認時晏不在這里，我才來的。
如今的他是京都近些年名聲大噪的企業(yè)家，兩年前并購了京都最大的外貿(mào)公司，在京都站穩(wěn)了腳跟。
不僅如此，他還年輕，富有，相貌優(yōu)越。
五年的時間甚至并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什么痕跡。
只是感覺，他的氣質要比五年前更冷冽，更鋒利。
“清辭啊，你走的這些年，我們還聽說了你不少八卦呢?！?br>
幾個同學嬉笑著推搡了一陣，不知道是試探還是諷刺：“聽說你在國外的這些年，欠了不少債??？”
“沒找個土豪老頭攀攀高枝嗎？”
又是一陣哄笑。
此話一出，時晏吸煙的動作一頓，抬眸靜靜看著我。
相反，他的現(xiàn)任女朋友笑得張揚明艷：“說什么呢你們，再怎么說林姐姐也不用這么糟蹋自己吧，雖說是以后都夠嗆找到時哥哥這樣的了，但找個差不多的也足夠了吧？”
眾人笑著認同回應。
我也尷尬地坐著，沒有回答。
社會就是這樣，捧高踩低是常態(tài)。
現(xiàn)在時晏有這樣的財力，而我和時晏還有那樣的過去。
他們踩我一腳，就相當于在時晏面前博好感。
就在這時，時晏掐滅了煙頭。
他手腕一動，煙頭落在煙灰缸里發(fā)出了細微的碰撞聲。
可就是這么小的聲音，卻讓房間中所有的竊竊私語都瞬間歸為平靜。
下一秒，低沉的聲音在房間響起：“夠了，都是過去的事情了?！?br>
沒有一個人敢出聲。
說著，他飽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：“我跟林清辭，早就沒有關系了?！?br>
我身體一頓，隨即細微地顫抖起來。
聽到這久違的熟悉又陌生的嗓音，再次叫起我的名字。
我差點忍不住我以為早就干涸的眼淚。
原來，真的會想一個人想到。
聽到他聲音就想哭的程度。
2.我慌張地打了個招呼，離開包廂，往廁所的方向快步走去。
走進去后，我剛剛關上隔間的門，就控制不住地吐出了一口血。
疼疼疼……胃疼得我簡直要瘋掉。
這種疼痛折磨了我整整五年。
它會在我做任何事的時候突然發(fā)病。
不論時間，不論場合。
我渾身冰涼，顫抖地靠在門板上，捂著心口，痛地難以附加。
極致的心痛幾乎大過了劇烈的胃痛。
眼前漸漸模糊，我伸手摸了一把。
啊…我又哭了嗎？
上一次哭是什么時候呢？
記不清了。
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。
3.“清辭！
我回來了！”
我和年少的時晏擠在京都小小的出租屋里。
他除了辦自己的公司，還打著好幾份工，只為了讓我過得舒服一點。
回來時，他的身上還有外面春天空氣的清新味道。
時晏興致勃勃地將一塊用紙包著的東西拎到我面前，獻寶似的說：“看我給你買回來了什么？”
我滿眼心疼地接過他被汗水浸濕的衣服，幾乎一眼就認出了，那是一家私人甜品坊做的巧克力。
一塊指甲那么大的巧克力，大概就需要五十塊錢。
恍然間，我突然想起自己之前不經(jīng)意跟時晏口嗨過說自己想吃。
沒想到他真的放在了心上。
我震驚地語無倫次，讓他趕緊退回去。
但他說什么也不肯，半強半哄得讓我吃下去。
巧克力很甜，也真的很好吃，在口中融化后有一股榛果的醇香。
我掰了一塊，讓他也吃。
但他只是用指甲捻了一小小塊，佯裝吃得很滿足：“我才不愛吃你們小姑娘的甜品，你吃就行?！?br>
他笑著拍拍我的腦袋。
我很喜歡他笑的樣子。
很溫柔，很純凈，像沐浴在春風里一般。
那巧克力最終還是進了我的肚子。
4.“林清辭，你瘋了嗎？”
時晏的合伙人兼好兄弟劉徹不敢置信地怒吼：“時晏的公司馬上就要到上升期了，你這個時候跟他分手，是傻逼還是存心想搞他心態(tài)？？”
我低著頭，緊緊攥著手機，另一只手拿著剛出的體檢報告單。
“胃癌，晚期?！?br>
四個字就猶如四根鋼針一樣刺痛著我的眼睛。
渾身如墜冰窖。
等到那邊的怒吼聲降下來，我才努力控制著顫抖的聲線：“劉哥，你沒聽錯?！?br>
我緊緊掐著手心的肉，一字一頓地說：“我要跟時晏分手?！?br>
那邊喘息的聲音頓了一下。
畢竟能當上時晏的合伙人，劉哥也不是傻子。
他敏銳地察覺出一絲不對：“弟妹，怎么了？
你跟哥說實話，是不是碰到什么難事了？
直說就行，不論是我還是……劉哥，”我聲音平靜地打斷他：“沒有難處，我只是想和他分手?！?br>
劉哥本來就壓不住自己的脾氣，又開始小聲低吼：“那你至少有個理由吧？
姑奶奶？”
理由嗎……我打量了一圈簡陋的出租房，最終落到了，被我吃得只剩一小塊的巧克力上：“我拜金，劉哥?！?br>
劉徹：“什么？！”
我深吸一口氣，終于失控地怒吼出聲：“我說，我拜金你聽不懂嗎？！”
“我不想再跟時晏過這苦日子了，什么都買不起，什么都用不了最好的！”
劉哥簡直被我吼懵了：“他的公司馬上……我不相信劉哥?！?br>
劉哥愣住了。
我緊緊攥著拳頭，又重復了一遍：“我不相信他能成功?！?br>
掛了劉哥的電話后，我很快就收拾好了東西，離開了住了三年的出租小屋。
很好，時晏。
我閉上眼睛，任由淚水劃過臉龐。
是我拋下你的，時晏。
對不起，你恨我吧。
5.“砰砰砰！”
一陣劇烈的敲門聲將我從遙遠的回憶中拉回了現(xiàn)實。
“林清辭？
林清辭你在里面嗎？”
我恍恍惚惚地回神，意識到敲門的是時晏現(xiàn)任女朋友。
我深吸一口氣，摁下沖水鍵，打開了廁所門我努力想了一會，剛才時晏好像叫過她的名字，似乎是…陳佳？
陳佳有些鄙夷地看了我一眼，隨即不經(jīng)意瞟了一眼廁所，頓時震驚了：“你，怎么流這么多血？”
我回頭看了一眼，雖說是我已經(jīng)沖水了，但不可避免地有一些血留在了外面。
我蹙著眉，此時心情無比煩躁：“姨媽血你沒見過嗎？！”
陳佳：“……”她呆愣了一下，怒極反笑：“你居然敢吼我，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？！”
我冷淡地看了她一眼，沒說話。
但這陳佳顯然也不是好欺負的主。
說著，她抬起手就要抽我巴掌。
我沒躲。
一是根本沒力氣，二是不覺得被人抽巴掌有什么心理負擔。
畢竟都是要死的人了。
現(xiàn)任的力氣不小，將我的臉打得直直偏過去。
我捂著嘴咳嗽兩聲，抹掉唇角的血跡：“滿意了？”
現(xiàn)任揚著小巧玲瓏的下巴，沒有回話。
我仔細打量了一下她那張跟我六七分像的臉，諷刺地笑笑，轉身剛要走。
下一秒，就聽背后傳來她咬牙切齒地低吼：“林清辭，你別得意，我遲早會讓時晏徹底忘記你，讓他愛上我的！”
聞言，我頓住腳步，沒有再挪動。
在現(xiàn)任的角度，她只能看到我開始微微顫動的脊背。
下一秒，我壓抑不住的笑聲涌出喉嚨：“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現(xiàn)任臉色鐵青。
我用一只手捂住半邊臉，嘴角的笑根本忍不住。
只見我略微偏頭，輕飄飄地說了一句：“原來，他還沒有愛上你啊…”說完，我沒有管身后發(fā)瘋的現(xiàn)任，走出洗手間，沒有再停留。
原來，這五年，被困住的不只是我。
6.我沒有再回包廂，接受那些滿是惡意的羞辱。
現(xiàn)在正值冬天，外面飄起了陣陣雪花。
這五年，我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，頭發(fā)到最后幾乎要掉光了。
我干脆將頭發(fā)全剃掉，戴上假發(fā)。
還有不到半個月的時間，我要活得漂漂亮亮的。
空氣越來越冷了。
我往手上呵了口熱氣，打電話給我唯一的好閨蜜悅悅。
我從小無父無母，悅悅是我的發(fā)小，幾乎就像我的親人一樣。
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我得癌癥的人。
這五年，她陪我跑遍了世界各地醫(yī)療發(fā)達的地方，甚至還拜過大仙神佛。
但都無甚作用。
“什么？
時晏有女朋友了？”
手機那邊傳來了悅悅的驚呼。
我低低“嗯”了一聲。
天上的雪花飄地越來越多，我伸出手接住了一小片，很快就在我指尖上融化。
“呵，男人果然都是一樣的，說是多么多么喜歡誰，到最后還不是說換就換！”
悅悅在那邊憤憤不平。
“悅悅。”
冷風刺骨，我縮回手，眨眨眼抖掉了眼睫上的雪花。
“他沒有必要一直等我?！?br>
我聲音平淡。
“況且，我跟他分手，就是為了讓他快點忘記我。”
悅悅那邊沉默了一瞬，隨即重重嘆了口氣。
“隨你吧——我租好房子了，地址發(fā)你手機上，我等你回來?！?br>
“好。”
我應道。
掛了電話，我靠在路邊的交通站牌上，失神地看著這茫茫雪景。
在國外治病的五年，我想過很多和他的重逢方式，都是比較體面的。
可偏偏是以今天這種樣子。
或許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，想懲罰我吧。
我自嘲地笑笑。
就在這時，一把黑傘突然撐在了我的頭頂。
我身體一頓，有些愕然地轉過頭。
霎時間，一股禁欲又冷冽的檀木香沖進了我的鼻間。
和記憶中干凈的洗衣粉味大相徑庭。
看來這五年，也是改變了一些東西。
是時晏。
剛剛在包廂，我看不清他完整的五官，現(xiàn)在才真正看到了他現(xiàn)在的樣子。
五年過去，他褪掉了少年時那種青澀陽光的氣質，變得沉穩(wěn)陰郁，鋒芒畢露。
他正經(jīng)歷從少年到男人的蛻變。
忽然，他抬起手，指尖觸上了我被凍得通紅的耳廓。
我的耳朵一直都很怕冷，經(jīng)常凍傷。
因此，每到冬天，時晏就經(jīng)常用手給我暖耳朵。
恍然間，這動作幾乎和五年前的他重合在了一起。
我有一瞬間的失神，但很快就反應過來，狠狠打掉他的手。
時晏平靜的面孔出現(xiàn)了一瞬間的破裂，但很快他就收拾好自己的表情。
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(tài)，縮回手，靜靜地看著我：“為什么沒回包廂？”
“沒心情，不想回?！?br>
我冷淡地回答道。
時晏安靜片刻，開口道：“我會讓他們注意自己的言行?！?br>
我勉強扯了扯嘴角：“謝謝時總。”
這聲“時總”讓時晏半天都沒有了聲音。
冷風吹得我眼睛有些干澀，我底下頭揉了揉。
忽然，他像是發(fā)現(xiàn)了什么，將我的臉掰過來，正對著他，緊緊皺著眉問：“你的臉怎么了？”
我下意識偏過頭。
還能怎么樣，被你的女朋友打的唄。
我偷偷攥著拳頭，在心中冷笑幾聲，終究是沒有說出口：“沒什么，自己摔的?！?br>
時晏顯然是沒信，仍舊皺著眉看我。
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，臉色變得陰沉。
“我送你回去？”
“不用?！?br>
我冷淡地說，“我叫了出租車?！?br>
聞言，時晏禮貌又疏離地點了點頭，仿佛剛才真的只是同學間的客套話罷了。
下一秒，頭頂上黑色的大傘撤走，我能感受到他慢慢走遠，我也重新歸于風雪之中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