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江市,帝豪大酒店V8包廂,七八只茅臺酒瓶胡亂堆在墻角。
坐在首席的,是東海省都市農(nóng)莊集團公司的老總朱云青,才38的年紀,攢下身家十億。
下面的陪客都是東江市有些規(guī)模的休閑農(nóng)莊的老板,動了加盟合作的心思。
朱云青酷喜驢肉,老板們特地派人飛到冀北,采買最青壯的驢。
可憐這只驢,中午還在發(fā)情,晚上就變成了全驢宴。
諸位老板如此費心,朱云青也是興致高昂,至少已經(jīng)喝下去一斤半白酒。
突然——
嗬!嗬!
完了,完了,怎么喘不過氣?
嗬——嗬——
幾個老板慌忙上來使勁拍打朱云青的后背。
朱云青面色烏紫,大嘴洞開,眼球暴突,腦袋仿佛被門死死夾著,感覺天地開始旋轉(zhuǎn),耳邊傳來各種各樣的低語,空氣中肆虐著奇怪的波動,靈魂似乎要獨自逃出生天。
這是要死了嗎?
被一塊驢肉噎死?
……
另一個時空。
咝!
“誰在掐我人中,下手這么狠!”
朱云青悠悠轉(zhuǎn)醒,眼皮掀開,神色非常惱怒。
但是,在他瞥見周圍環(huán)境的一剎那,腦袋像被大錘擊中,瞬間宕機了。
一只白熾燈泡從屋頂?shù)跸聛?,散發(fā)著昏黃的光,滿眼都是石灰墻面,黃泥地面。房間的角落里,一組嶄新的紅色櫥柜,幾只紅色的大木箱,努力調(diào)和著慘淡的色調(diào)。
迎面的燈柜之上,赫然一對深紅色的暖瓶,瓶身上印著鴛鴦圖案,鋁制的瓶蓋上貼著紅紙剪成的喜字。
誰結(jié)婚?這是哪?我怎么會在這,睡在這張硬邦邦的床上?
朱云青腦子里一陣劇痛,前世和現(xiàn)世的兩種記憶紛至沓來。
上一刻,他還應約和幾個老板喝酒談生意,這一刻,他居然變身窮鄉(xiāng)僻壤同名同姓的文盲小賭棍,。今天,正是20歲的小賭棍的大喜之日。
“你剛才嚇到我了,我也不好意思出去叫人。”一個女聲幽幽傳來。
朱云青掙起身子,把頭撐過老式木床的雕花護板,看清蹲在床前踏步上的女人的臉,他知道,這位便是小賭棍的新婚妻子趙小梅。
趙小梅才19歲,清水芙蓉一般。
“你以后不能再喝這么多,會送命的!”她小聲地勸著。
即便10瓦的燈泡光線再暗,朱云青也能發(fā)現(xiàn)她的眼中帶著淚,神色一軟,柔聲道,“你爹輸了錢,把你抵給了我,要是你不愿意,現(xiàn)在就回去吧,我絕不攔你,再說,我們也沒有扯證?!?br>
趙小梅臉色一黯,眼淚簌簌直掉。
“你這是說的什么話,酒席都辦過了,紅心公社十里八村誰不知道我是你媳婦?我不管你是貓啊狗的,都不會嫌棄,只求你以后別再賭,正正經(jīng)經(jīng)的找個事情做,我保證給你生兒子!”
她說到最后,死死盯著他的眼睛,完全是一副豁出去的語氣。
朱云青從內(nèi)心感嘆,這個女人的心眼真的不錯,是個搭伙過日子的好老婆。但是,這又與我何干,我要離開這個破地方,我要回去,繼續(xù)做我的老總!
趙小梅手上取了一條濕毛巾,預備替他擦臉,就在此時,屋外傳來“嘭”的一聲巨響。
“朱云青!狗日的滾出來!”
驚叫聲此起彼伏,夾雜著酒瓶子的滾動,碗碟磕碰,桌凳撞擊,各種紛亂的聲音。
朱云青撩腿下床,在房門口愣了一秒,立柱上的一本日歷正翻到:1982年5月20日。
籬笆院子里,一只豬尿泡大的100瓦燈泡被竹竿挑著,發(fā)出耀眼的強光。本來,酒席才散不久,娘和弟弟妹妹們正在收拾,村里周大爺兩口子也在一邊打著幫手。未曾想到,昔日的幾個賭友此刻打上門來了。
為首的瘦猴是個30多歲的老光棍,被派出所不知道抓過多少次,是個吃過牢飯的老油子。
瘦猴見朱云青現(xiàn)了身,臉上浮出陰笑,也不拿正眼覷他,兩只眼睛冒著光,朝著跟在朱云青身后的趙小梅身上死摳。
“狗日的,你倒是快活,還有心思睡女人。還錢!149塊,少一分也不行!”
所有人都驚呆了。
149塊?
朱云青的娘,在村辦棉紡廠干活,一個月工資才13塊,那時候豬肉才1塊錢一斤,今天晚上3桌酒席總共才花了40幾塊錢!
朱云青環(huán)看四周,瘦猴滿臉淫笑,娘和妹妹們淚流滿面,歲數(shù)最小的弟弟兩眼噴火瞪著他,寬大的中山裝一直垂到膝蓋,單薄的胸膛一起一伏。
周大爺他們則是不停地唉聲嘆氣,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。
朱云青一聲不吭,面色復雜,這個狗日的,把全家人的日子禍害成這樣,不行,這家人是個坑,絕不能呆在這里,我要回去!
撲通!
娘朝瘦猴跪下了!
弟弟和妹妹們飛跑過來,要拉她起來,淚眼中射出的仇恨,似匕首,如投槍,要把朱云青捅死。
“猴啊,都是紅旗大隊的人,抬頭不見低頭見,這半年為小青討老婆,家里早就一分錢都沒有了,辦酒的錢還都是借的。你就看嬸子的面上,寬限他一段時間吧,嬸子手頭一旦有錢,馬上就還你。”
娘豁出老臉,在為他背鍋。
瘦猴看都不看她一眼。
一團火紅從朱云青身邊飄過,趙小梅向娘疾步走過去,塑料鞋拖拍打著她的腳板底,發(fā)出啪啪的聲音。
她使勁地把娘拉起來,“娘,把鳳凰自行車給他抵債吧,我不要了!”
朱云青長出一口氣,仰頭看天,這女人真不錯,連自己最貴重的嫁妝都愿意拿出來,狗日的何德何能!
“要啥自行車,誰稀罕哪,要不,你來替他抵債,給我當一天老婆換5塊錢,一個月后再回來找你男人?!笔莺锵阎樀馈?br>
所有人再次驚呆。
娘本來已經(jīng)起身,聞言朝著自己的兒子撲通一癱,“朱云青,你造的什么孽啊,多少家產(chǎn)被你敗光,三年前活活氣死你爹,今天還有人打起了你老婆的主意,你還是不是人,你還給不給我們活路,娘求求你,別再賭了……”
啪!
朱云青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,彎腰撿起地上的一只“泗洪特釀”白酒瓶,臉色陰沉似水,向瘦猴走過去。